秦超在臺上唱歌。
因為高中時經常穿一件黃綠相間的毛衣,身材又較胖,喜歡相互取外號的朋友順口叫他“菠蘿”。
“菠蘿大哥”真名秦超,是江蘇省人民醫院泌尿外科的副主任醫師,每周兩次門診,一次手術日,同時還帶研究生忙教學寫論文。
同時,“菠蘿大哥”已經出版了兩張自己作詞作曲自彈自唱的音樂專輯,剛剛舉辦過一場3000人的個人演唱會。
他還有另一個身份——一位鼻咽癌患者,一位身患重病仍孜孜以求的強者,一位歸期未明卻愿意用音樂為更多人帶來希望的傳道者。
未能謀面的演唱會,留戀的是青春
記者沒去參加秦超4月28日在南京醫科大學江寧校區體育館舉行的個人演唱會,只是無意中在朋友圈看到一篇文章——《這個外科大夫身患重病,卻自費舉辦個人演唱會,唱哭了3000人》,才有了采訪他的沖動。
“是不是經歷過死亡才懂得該如何生活?”文章“天問式”的開頭很抓人。顯然,這是文章的主題。
“站在舞臺上的‘菠蘿大哥’,看上去一點都沒有病人的樣子,除了每首歌的間隙都必須拼命喝水。他說,這是因為放療損害了唾液腺。”寫文章的人是秦超的朋友,2016年,辦過多場小型演唱會的秦超就對他說,“要辦一場體育館級的演唱會”。當時認為是笑談,沒想到,秦超是認真的。
4月28日晚,面對3000觀眾,秦超兩個小時唱完了18首歌。觀眾大多是學校的學生以及秦超的朋友、朋友的朋友、兄弟單位的同事,他們聽得“眼含熱淚”,因為他們知道秦超是在用生命唱歌。以前,秦超能唱《死了都要愛》《離歌》那樣的高音,如今,他只能努力尋找適合自己的音域。
演唱會的主題是《青春之歌》,是秦超第一張專輯的第一首歌,也是他做了多次演出的固定開場曲:為年輕歌唱、為自由歌唱、為青春歌唱。結束歌曲則是《夢想清單》:寫一張夢想清單,趁青春還沒走遠,把年少時做過的夢,好好再做一遍；寫一張夢想清單,趁熱血還沒風干,把從來沒做過的夢,勇敢去做一遍……
事實上,除了當天現場3000名觀眾,還有2萬多“菠蘿大哥”的粉絲,通過網絡觀看直播。“辦一場體育館級的演唱會”,正是秦超夢想清單上的一項。他又實現了一個夢想!
人生路上,邊走邊唱
想象中,秦超應該比較虛弱,畢竟是位病人。在茶社中等到的他,個子不高,塊頭挺大,架著眼鏡,花白頭發,滿臉憨厚的笑容——未示虛弱,但見從容。他很坦然地談起自己患病的經歷。
2011年,他覺得耳朵憋氣,聽力下降,活檢報告顯示他患上了鼻咽癌。看到結果的第一時間,他不知該如何反應,甚至有些木然。碰巧當天中午岳母來電話,7個月大的兒子在電話里喊了第一聲“爸爸”。
很幸福的事和很痛苦的事,同時來襲,讓秦超幾乎崩潰。秦超意識到,兒子喊爸爸的時間,也許已進入倒計時。
接下來的3個月,秦超不能吃喝,只能靠輸液撐著。30多次的放療、化療和分子靶向治療,口腔因放療引發的潰瘍無法愈合,秦超痛得幾天幾夜無法入睡。最后他想了個辦法:有種麻藥叫丁卡因,泌尿外科用來做粘膜麻醉,但毒性大。他用丁卡因稀釋液漱口、吐掉,然后睡,半小時后疼醒,再漱口、再睡……
病情在治療一段時間后,并沒像預期那樣好轉。中學時代一起玩音樂的發小“魚果”,給他送來一把四弦的夏威夷小吉他,讓他在床頭即可輕撫琴弦,幫助他漸漸遠離悲觀和消極。
“唱支勵志的歌謠,總好過陣陣的嘆息。有夢的日子已最美麗,為名利太多的猜忌。我寧愿瀟灑地放棄,折斷了翅膀又有什么意義?”《人生路上,邊走邊唱》,正是他那段時間感悟出的歌曲。
秦超說,那段灰暗時光自己不會忘記。現在想想,妻子實在太偉大了,是她為自己撐起了一片天——白天送秦超去醫院進行治療、晚上在家帶娃,堅強地承擔著生活和心理的雙重壓力。
患病前的秦超,有點“拼命三郎”的個性,一門心思撲在業務上。他堅持每周打兩次籃球,一次網球,每次運動量都在兩個小時,就是想保持強健的體魄來應對繁重的業務。一天門診病人100多位；最長的手術從上午8:30開到晚上11:30,全靠護士從口罩邊塞幾塊巧克力到嘴里撐著；白天開刀晚上看文獻、寫論文,兩三點鐘睡覺是常事。他甚至荒廢了對家庭的關照。“我愛人就像個家庭主婦,現在想想,陪她的時間太少了。”
感慨萬千,他提筆為妻子寫了一首《如果沒有你》:“年輕的時候,不知道為你寫首歌,或許是被你寵過了頭……”在4月28日的個人演唱會上,他和妻子深情對望,共同演繹這首屬于他們兩人的歌。
歌詞背后,說的是生死
對未來的不確定性,一段時間像塊石頭壓在秦超胸口。第二張專輯《他們》,更多體現了秦超內心的彷徨和掙扎。這張專輯,收錄了2013年至今創作的8首歌曲。“一共做了2000張,只送不賣。”似乎已經超脫的秦超,笑談歌詞里的故事,說的多是生與死。
“《風和火焰的咒語》是這張專輯第一首歌,劉卓輝(香港著名音樂人、Beyond樂隊御用詞人)在微博上聽過后,建議把歌名改成《他們》。我寫成以后,就不想改了,最后把專輯名字定為《他們》。”
劉卓輝對秦超的歌曲是認真的,即使沒能參加演唱會,他也認真地發來視頻祝福。對《他們》,劉卓輝欣然留言,“專輯的歌詞方面,看得出秦醫生費了很大心力,不少詞句都值得琢磨、玩味,令人唏噓感嘆,且它們顯然出自一位經歷過跌宕起伏的人之手。”
“這首歌寫得有點消極。”秦超解釋說,這首歌緣起一位亦師亦友的同事。秦超重新走上工作崗位后,這位同事卻被確診腦膠質瘤,兩年后就去世了,不到50歲。“他已經奮斗到一定程度,接近事業巔峰,但仍然歸零了。忙忙碌碌,我們到底在追求什么?”秦超困惑,甚至憤怒了!
歌詞寫道:“他們都是孤獨的個體,他們卻是自由的彼此。或許他們從來就不認識,這么多年我已不是我自己……”秦超在寫“他”的同時,指向“他們”,因為每個人,都是“赤裸裸來,赤條條走”,帶不走任何東西。
意猶未盡,他專門為這位同事寫了一首歌《灰燼》:“在我虛構的故事里,不知道如何來描繪你……你燃盡了生命,換來一碰就碎的結果……”
“如果說,第一張專輯《夢想清單》,是講述讓生命變得豐富多彩的親情、友情和夢想的話,第二張專輯基本就是黑白色調。我沒法像以往一樣壯懷激烈,也寫不出愛情的纏綿,更多的是對生與死的感悟。”秦超說,他需要時間,慢慢走出來。“世界不會因為我而改變,我保持目前的狀態,已經不錯了。不去多想,只求做好現在的自己。”
在寫給法國作家加繆的同名歌曲里,秦超用“等久了,等就不會停止”這樣的話語來收尾。他仿佛就是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,明知道石頭將反復落下,仍然一次次推石上山,用自己的勤勉與堅定,來對抗生命的虛無。在《啟示錄》這首歌的結尾,秦超反復吟唱,“做一根蔓延在石縫里野草的莖……”也許,這正是秦超對自己的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。
未來的公益MV,給世界留點東西
已悶熱多天的南京,終于迎來一場突然且短暫的瓢潑大雨。訪談期間,秦超一直不停地喝水,對于暴雨,顯得很淡然。
經歷過生死的人,便可以處事不驚了。對于未來,可期又不可期。
“現在正是兒子好玩的時候,我得珍惜這個機會。什么出國深造、提升職稱,我一概不考慮。除非以后兒子叛逆和我大吵一場,到時候再說。”秦超笑著說,滿臉的幸福。在因暴雨而昏暗的天空下,他的笑容,就如茶社里明亮且穩定的燈光。
對于工作,秦超滿足于“和同事們一樣工作”而不再“拼命”,對于音樂,他還想有所作為。不過,不再是填詞作曲演唱了,而是關于醫療科普的公益MV。此前,他已有所嘗試。
2014年,秦超和同事制作成《白金十分鐘》傳播急救知識,目前網上點擊量超1000萬。“胸外按壓最重要,兩手相疊用掌根,按在胸骨正中間,肩膀垂直腰用力……”因為歌詞俏皮實用、說唱方式新穎有趣、曲調簡單輕快,《白金十分鐘》成了南京很多廣場舞大媽的伴奏曲。
“我問過一些跳廣場舞的人,他們都聽懂了。”秦超笑著說,他的目的達到了。他的目的,就是把最核心最關鍵的知識傳播出去,讓大眾有“災難教育,智者生存”的概念。
為拍攝更多關于醫療急救知識的MV,秦超希望獲得專業人士和團隊的幫助,并成功獲得浙江衛視《中國夢想秀》節目的支持。在“夢想基金”的支持下,2015年底,應對異物堵塞呼吸道的《海姆立克的擁抱》MV制作完成,2018年,應對各種災難的急救知識《災難來臨》MV制作完成。陳超把這三部MV,統稱為“急救三部曲”。
接下來,秦超還打算創作關于心梗的MV,重點讓人們意識到,自己也可能患有心梗,一旦發現癥狀,就能及時到醫院接受專業治療。“各種關于醫療科普的MV,是我給自己的命題作文。產量不會很高,但我肯定會堅持。”
我知道,這一夢想,在他生病恢復期間,已被列入他的“夢想清單”。這一夢想,似乎沒有盡頭。誰都不知道未來有多遠,誰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。
制作第二張專輯,秦超認為已經走出那些歌曲的狀態,“就像一個總結,做出來,放在那邊。”而舉辦3000人的演唱會,則是完成一個夢想,劃個句號。此后,他不再為自己創作,開始為大眾創作,為挽救更多生命而創作。“每走一步,都要走出自己最好的狀態。”
向死而生的人,往往活得更勇敢,更從容。（記者朱旭東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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