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述：黎東｜30歲｜經理｜江蘇

　　整理：完顏文豪｜記者　丁莉｜實習生

　　編輯：劉婧宇

　　我們是做物流箱體的企業(yè)。往年2月中旬，是生產的旺季，也是沖全年產值的關鍵階段。因為春節(jié)一過，下游的物流公司就要買新車干活了。

　　往年春節(jié)剛過，客戶就開始催貨，我也會去廠里盯著。從早上8點到晚上8點半，加班加點干。光年后一個月的產值，就能占到全年的五分之一。

　　但今年，在本該最忙的時候，我只能天天待在家里，出趟小區(qū)都要通行證。

　　疫情一來，公司收入直接變成零。手下100多個員工，即使按最低標準發(fā)工資，雜七雜八加起來，每個月也得三四十萬。我們是私營企業(yè)，這么高的成本，都壓在自己身上。

　　年前，我們訂單接得比較多，當時趕掉了20%左右，剩下的大頭，打算春節(jié)后開足馬力干。最開始聽說疫情時，我還在想武漢那么遠，不會波及無錫這邊吧。何況這事已經引起各地政府重視，應該不會有多大問題。

　　等到武漢封城，我馬上緊張起來，覺得情況嚴重了——這么大的城市不可能說封就封，肯定出了大事。

　　其實，如果按最開始說的2月10日復工，對我們影響不是很大。往年也是元宵節(jié)后，外地員工陸續(xù)趕回來，才開足馬力干活。

　　2月7日左右，全國的新增病例爆發(fā)式增長。我感覺這回懸了，外面一道道卡口、檢疫口，形勢非常緊張，不可能按期復工了。

　　當時，無錫鎮(zhèn)與鎮(zhèn)、區(qū)與區(qū)之間的道路都封鎖了，甚至街道與街道、村與村之間都有卡口，進出都要檢查身份證。我們廠子靠近常州，雖然離得很近，但常州的員工也不允許過來。

　　那段時間，江蘇一些地方出了規(guī)定，對從疫情嚴重的湖北、河南等7個省過來的人一律勸返。我們企業(yè)大約有20名員工都屬于這種情況。

　　外地員工回不來，生產環(huán)節(jié)的相應工序就斷了，復工比較困難。很多員工在家歇著，沒有收入也著急，一再向我打聽情況，問什么時候能復工。

　　后來，這個規(guī)定引起了不小爭議。無錫市放寬要求，除了疫情嚴重的湖北和浙江溫州這兩個地方外，允許復工復產企業(yè)的外地員工進入本市。

　　焦慮等待了好多天，復工申請終于通過了。員工大多是四川人，接到回來上班的通知，他們都很高興。

　　可在當時，即便員工都回來，也不是想開工就能開得了。除了生產環(huán)節(jié)外，還要上下游企業(yè)協(xié)調同步，整個產業(yè)鏈條才能轉起來。這是由制造業(yè)的生產組織方式決定的。

　　從生產來看，最關鍵的是原材料供應。水電燃氣這些沒有問題，但生產和焊接必須用的氬弧焊氣體、二氧化碳氣體、乙炔和氧氣，供料的上游企業(yè)還沒完全復工，不清楚啥時候能保證供應。

　　從市場來看，下游的經銷商和物流公司老板，也沒有多少生意可做。這種特殊情況下，他們也支持我們延期交貨，還沒有人來催貨。

　　我們企業(yè)現(xiàn)在年產值八千萬左右，這幾年都保持年增長20%到30%。去年積累了幾個大客戶，想把產值搞到一個億。那些天，大客戶向我抱怨，港口的船和航班都取消了，沒有貨可以拉。

　　對我們來說，下游暫時不會有大訂單了。隨著各地陸續(xù)復工，開始有一些客戶陸陸續(xù)續(xù)咨詢，希望能有新的訂單。

　　今年被疫情這樣一弄，虧本是肯定的，只是虧多虧少的問題。我感覺壓力非常大，這些困難不止我們一家企業(yè)需要面對，很多行業(yè)都會因此受影響。

　　雖然企業(yè)還有一筆大額貸款，但我們現(xiàn)金流把控得還好，大部分是現(xiàn)款現(xiàn)貨，資金回籠較快，還能夠堅持下去。

　　政府也出臺了一些幫扶政策，可能會下調一點利率，稅收可以延后交，還有些土地費可以減免。

　　由于廠房是我們自己的，沒有租金這塊固定成本，少了不小的負擔。不然的話，每個月幾十萬的租金，我們這種中小企業(yè)根本吃不消。

　　我還有一個運輸公司，給馬術比賽運輸馬匹，我們?yōu)橛脩籼峁I(yè)車輛租賃服務，每年有一大筆收入。

　　受疫情影響，上半年很多大型賽事都取消了，包括我們服務的馬術比賽。這筆收入斷崖式下滑，直接變成了零。

　　其實，我們做制造業(yè)蠻苦的。員工平均都在30歲以上，年輕工人不好招，人工成本居高不下。

　　我記得，早些年人工成本比例很低，甚至可以忽略。現(xiàn)在，人工成本已經占到企業(yè)成本的大頭，還要全員繳納社保。

　　制造業(yè)利潤太薄了。自動化程度高的企業(yè)，利潤可能還高一點，但主要是拼產量。

　　我們定制化的產品比較多，每個訂單都有不同的要求。加上生產設備比較大，寬度、高度、長度等尺寸也不一樣，沒法實現(xiàn)全面自動化，只能在局部工序上嘗試，逐步減輕人工成本壓力。

　　那些天，我在家里也很焦慮，有時候靜下來想想，企業(yè)再這樣干下去，終究不是長久之計。趁現(xiàn)在產值還不算高，人工又那么多，抓緊轉型升級，提高管理和生產效率。

　　我甚至考慮可以采取外包模式，不要什么都自己干，只做自己最擅長的，不光把人減下來，還可以輕資產運作。

　　從來沒想到，這輩子會遇到這樣嚴重的疫情，但愿這是最后一次。

　　我就怕今年消費帶動不起來。大家都覺得口袋里沒啥錢，物流公司老板就會說，“省一點吧，我就不添新車了”。這對我們最直接的影響，就是訂單會少，但無論無何，也要在困難中求生存。

　　（應受訪者要求，黎東為化名）

【糾錯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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